查賬已進(jìn)行半月有余,進(jìn)程過半。
王、李二位書吏的心情,也如同這云川的天氣,陰晴不定,復(fù)雜難。
起初,他們是帶著幾分上官指派的任務(wù)心態(tài),或許還有些不愿卷入地方是非的抵觸前來。
但隨著核查的深入,他們的眉頭越皺越緊。
馮家明面上的賬冊,做得堪稱“典范”。
田畝、商鋪、作坊的收支記錄清晰,賦稅繳納數(shù)額與縣衙舊檔(雖然混亂)大致能對上,往來款項也有據(jù)可查。
乍一看,簡直是個守法納糧的模范鄉(xiāng)紳。
“太干凈了……”李書吏趁著歇口氣的功夫,壓低聲音對王書吏嘀咕道,
“王老,您不覺得嗎?這馮家的賬,干凈得有點過分了。
云川這地方,他馮家能做到這么大,就靠這明面上這點產(chǎn)業(yè)?”
王書吏呷了一口濃茶,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是慢悠悠道:
“賬面上看,確實挑不出大錯。或許……是咱們多心了?”
他嘴上這么說,但那雙閱盡千賬的老辣眼睛,卻時不時在某些細(xì)微處停留。
比如,某些年份的糧食產(chǎn)出與當(dāng)時的氣候記錄略有出入。
又比如,幾家商鋪的流水額穩(wěn)定得驚人,仿佛從未受過任何市場波動影響。
再比如,幾筆與陌生商號的大額往來,憑證略顯模糊……
這些,都像是花了心思修飾過的畫作上,那不屬于原作的筆觸。
發(fā)現(xiàn)這些“筆觸”,并確認(rèn)其問題,需要更深入的調(diào)查和更確鑿的證據(jù),這無疑需要時間和精力,或許會觸及某些他們不愿觸碰的領(lǐng)域。
一方面,他們隱隱希望真的能查出些什么。
作為刑名錢谷方面的老手,能揪出一樁地方豪強欺隱稅賦的大案,無疑是職業(yè)生涯中一筆濃墨重彩的政績,回去也好向王別駕交代,證明他們此行不虛,能力卓著。
但另一方面,更深沉的顧慮也在拉扯著他們。
馮家在云川乃至姚州盤根錯節(jié),若真查出了確鑿的大問題,勢必引發(fā)一場官場地震。
屆時,他們這兩個具體經(jīng)辦的小小書吏,會不會被卷入旋渦,成為某些大人物角力的犧牲品?
會不會遭到馮家及其背后勢力的瘋狂報復(fù)?
畢竟,強龍不壓地頭蛇,他們只是“借調(diào)”來的,終究要回州府。
這種“既想查出問題立功,又怕問題太大引火燒身”的矛盾心理,讓兩位書吏時常陷入沉思,眉頭鎖了又松,松了又鎖。
沈容將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明了。
她不動聲色,只是在生活上更加照顧,語間對二位吏員的能力表示欽佩,
并時常“無意”地提及沈縣令整頓地方、為民做事的決心,以及陛下對吏治清明的重視。
她這是在暗戳戳的施加影響,既安撫他們的不安,又隱隱點明,他們所做之事,符合朝廷大義,背后并非全無依仗。
這一日,王書吏在核對一批五年前的礦冶物料往來賬目時,手指一頓,眼中閃過精光。
他拿起旁邊一本記錄當(dāng)時官府徭役派工的舊冊,仔細(xì)比對起來。
李書吏注意到他的異樣,湊過來低聲問:“王老,有發(fā)現(xiàn)?”
王書吏沒有立刻回答,只是將兩本冊子上的某些數(shù)字指給他看,聲音壓得極低:
“你看這里……時間對得上,但這物料消耗的數(shù)量,和當(dāng)時記錄的官方開采量及徭役人數(shù)……有點對不上賬啊。”
李書吏仔細(xì)一看,心頭也是一跳。
這或許……是一條隱藏得更深的線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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