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章拿起最后一道:時務策。
“今河北諸州,頻遭水患,漕運屢絕,倉廩不實。
或議興役導流,或遷民避害,或主增賦以繕堤防。
諸生習圣賢之書,通今古之變,當以何策為上,可解倒懸,兼利國計?”
此題直指當下棘手的河北水患與漕運問題,給出了三種有爭議的對策,要求考生權衡利弊,提出自己的根本性解決方案。
這已遠超書本知識,需要考生具備地理、經濟、民生等多方面的綜合見識,以及高屋建瓴的政論眼光。
面對這三道由淺入深、由基礎到創新的題目,沈章眼中毫無懼色,反而燃起了昂揚的斗志。
她盯著“河北水患”的策題,指尖在草稿紙上輕輕劃動。
她先勾掉“增賦繕堤防”:“增賦只會逼民逃亡,堤防治標不治本,水來仍會潰。”
又圈住“遷民避害”旁注:“民安土重遷,強行遷徙易生亂,非長久計。”
隨后她在紙中央寫下“導流為先,儲糧為基”:
“導流需查河北水系圖,疏通漳、衛二河故道,借舊渠分洪,比新役省工。
儲糧要靠常平糧倉,水前預征雜糧,水后以糧換工,既解民饑,又促工程。”
最后補“設水官專管”:
“州縣設水防參軍,春秋查堤防,汛期統調度,避免年年災情反復……”
寥寥數筆,便將“應急-長效-管理”三層對策串起,草稿紙雖簡,卻見得她不陷題干陷阱、直擊問題根本的見識。
可見沈箐沈洵與她下了真功夫來教導。
沈箐答帖經時,目光掃過試卷只一瞬,便識破了題中陷阱。
第一道出自《左傳》注疏的題,旁人或許會糾結是杜預注還是孔穎達疏,
她卻指尖點著“越境則君臣之義絕”,當即落筆,“杜預注重斷案,此句無引經,必是杜注”,連猶豫都沒有。
第二道《禮記》官制題,“匠人、遂人”二字剛浮現在腦海,便已落在“其屬有□□”的空白處。
她太熟悉鄭玄注的行文邏輯:“司空屬官,正文列卿,注文詳職,絕不會錯”。
全程筆尖未頓,墨色均勻,沒有半分涂改,那些注疏字句早已刻在心里,此時不過是順手寫來。
輪到寫詩,《秋闈書懷》,沈箐沒走“寒燈孤影”的尋常路數。
首聯“舊卷凝霜久,新毫蘸月涼”一落筆,便帶著歲月沉淀的厚重。
“舊卷”藏著她十七年未棄的筆墨,“新毫”是此時重尋的志向。
頷聯“河淤需疏浚,志郁待舒張”,明寫水利,暗抒胸臆,把對水患的見解與自身的不甘融在一起,對仗工整卻不見雕琢。
頸聯“不羨登科早,但求濟世長”,沒有沈章“雖求登桂榜”的猶疑,也無故作清高的虛浮。
只一句“濟世長”,便把“考功名只為護人、為濟世”的初心說透。
尾聯“此心同日月,何懼路漫漫”收筆時,沈箐輕輕頓了頓。
她看著紙上的詩,沒有激昂的詞句,卻字字透著力量。
像她現下的心境,不必靠鋒芒外露證明自己,只憑“同日月”的篤定,便足以扛住前路風雨。
寫完通讀一遍,平仄合律,意脈貫通,她才緩緩放下筆,指尖拂過“濟世長”三字,眼底沒有波瀾,只有歷經滄桑后的沉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