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詩,寫的是秋闈,更是她自己的半生。
貢院的銅鐘余韻還在梁間繞,沈箐已將時務策題讀罷。
她指尖捏著筆桿,指腹摩挲過“河北水患”四字,眼底沒有半分慌亂,
只像看到了十七年前,她為陳淮草擬的那篇《青州賑災策》。
那時她的才華是別人的墊腳石,如今,終于能為自己、為女兒,堂堂正正落筆。
她先在草稿紙邊緣勾出“三弊”:
“筑堤增賦,是竭澤而漁。
遷民避害,是棄本逐末。
無專官統管,是治表不治里?!?
每一筆都力透紙背,墨色深濃,像要把當年沒說出口的話,全揉進這方寸紙間。
抬筆時,沈箐忽想起昨夜溫書,沈章問她“若對策太剛,會不會惹考官不喜”。
她當時答:“策問要的是‘解困’,不是‘討好’。你若畏首畏尾,倒辜負了這十年苦讀。”
此時她自己落筆,便更無猶豫,先寫“疏堵結合,以疏為主”:
“查漳、衛二河故道,征調閑役清淤,借舊渠分洪。
堤岸只修要害處,省下的賦銀,一半補常平糧倉,一半給修渠百姓發米糧,既免了民怨,又固了根本。”
寫到“遷民”,她筆尖頓了頓,添上“緩遷勸墾”四字:
“近水村落暫遷高地,官府給種糧、分新田。
待水退渠通,愿歸者歸,愿留者授永業田。
青州之亂,錯在‘強遷’,不在‘遷’,民心安,才是真的安。”
這話里藏著的,是她當年給陳淮提過卻被駁回的建議。
那時他只想著“快刀斬亂麻”,如今她寫在考卷上,既是對策,也是對過往的無聲辯駁。
最后寫“設官”,沈箐的筆速慢了些,卻更堅定:
“州縣設水防參軍,由懂水利的士人擔任,直歸戶部管轄,不受州縣掣肘。
每年春秋兩季報堤防情況,汛期可臨機調度糧草,若有官員推諉,許其直接上書彈劾?!?
她太清楚地方官的“敷衍”。
如今她在策問里寫“不受掣肘”,既是治水利的法子,也是在為自己爭一份“不被壓制”的底氣。
寫完最后一字,沈箐放下筆,輕輕舒了口氣。
她想起父親在書房說的“唯有自己手握權柄,才能護著想護的人”。
原來這十七年的隱忍,不是白等,是為了此刻能穩穩當當坐在考場上,用自己的筆,為女兒、為自己,劈開一條路。
她拿起試卷,仔細檢查一遍,沒有涂改,沒有猶豫。
那些藏在對策里的不甘與鋒芒,像淬了火的鋼,既剛硬,又透著歷經世事的沉穩。
.b