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章與蘇秀安撫好農戶,并親眼看著他們開始重新壘砌水壩后,這才策馬返回縣城。
一路之上,沈章面色沉靜,心中卻已翻騰不休。
馮家的囂張,農戶的凄苦,水利的廢弛,以及那隱藏在暗處的窺視目光,都讓她對云川的困局有了更直觀的認識。
剛回到破敗的縣衙門口,還未下馬,便見一個皮膚黝黑,穿著綠色官袍的漢子,正帶著四五個同樣精悍的手下從里面出來,個個腰間佩著環首刀。
那漢子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,高顴骨,深眼窩,頭發編成數條短辮束在腦后,明顯是夷人。
他見到沈章,眼中閃過訝異,隨即臉上堆起皮笑,抱拳行禮,
“下官云川縣尉巖沙,參見縣令大人!下官早上外出巡防了,不知大人今日會到,未能遠迎,恕罪!”
沈章勒住馬,目光掃過巖沙和他身后那幾個站姿松垮卻透著精悍的手下。
云川縣尉巖沙,一個夷人。
她心頭瞬間想通了許多事情。
“巖縣尉行色匆匆,這是要往何處去?”沈章語氣平淡無波。
巖沙行一禮,“回大人,正要去找您!剛接到北城外農戶報案,說是馮家莊的人與他們爭水,毀壩傷人。
下官恐那些漢人莊丁不知輕重,鬧出人命,正準備帶兄弟們前去彈壓!”
他刻意強調了“漢人莊丁”和“兄弟們”,隱隱劃清了界限,也展示了自己在本地夷人中的影響力。
“哦?”沈章眉梢微挑,“北城外?玉帶河畔?”
“正是!”巖沙點頭,隨即又故作無奈地搖頭,“這馮家年年如此,仗著有錢有勢,霸占水源,著實可惡。那些農戶也是可憐……”
“不必去了?!鄙蛘麓驍嗔怂?。
巖沙笑容微僵:“大人,這……若不去,只怕馮家更肆無忌憚,那些農戶……”
“本官剛從玉帶河畔回來?!鄙蛘履抗饴湓趲r沙臉上,“糾紛已暫時平息。馮家管事已被本官喝退,農戶正在修復水壩?!?
巖沙眼中精光一閃,臉上瞬間換上敬佩之色:
“原來大人已經親自處置了?大人真是……真是愛民如子,膽識過人!下官佩服!”
他心中卻是念頭飛轉:這新來的女縣令,竟敢孤身去管馮家的事?
她是不知深淺,還是有所依仗?
沈章翻身下馬,將韁繩遞給聞聲出來的沈放,一邊往衙內走,一邊淡淡道:
“巖縣尉既主管治安刑獄,此類糾紛本該是你分內之職。
為何事發多時,直至此刻才欲前往?
可是公務繁忙,或是……另有要事?”
巖沙跟在后面,腰板挺直了些,不似一般胥吏那般卑躬屈膝,語氣也理所當然:
“回大人,衙內三班衙役,名義上有額三十,實則在崗不足十人,且多老弱。
下官手下能用的,也就身邊這幾個兄弟,平日里要巡防縣城,還要調解各寨糾紛,實在是分身乏術。
接到報案,總要集結人手,故而遲了些?!?
他這話半真半假,既訴了苦,也點明了自己掌握著實際武力,并且負責與夷人各寨聯絡,暗示范疇遠超一個普通縣尉。
走進破敗的二堂,林施和方惠已經簡單收拾了一下。
沈章在公案后坐下,巖沙站在下首,沈放、趙綃、蘇秀等人肅立在沈章身側后方,隱隱形成對峙之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