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春三月從長安出發,待到沈章一行人到姚州時,已是初夏四月末。
這一個多月的旅程,本身就是第一重考驗。
離了官道繁華,路便越來越窄,越來越顛簸。
馬車時常陷入泥濘,需得沈放帶著眾人們合力推挽。
氣候也從北方的干爽變得潮濕悶熱,林間蚊虻成群,隊伍里不少人身上都起了紅疹,奇癢難耐。
“這鬼地方!”一個趙家年輕男子一邊撓著手臂,一邊低聲抱怨,被趙綃一個眼神瞪了回去。
沈容和林施細心照料著眾人,分發著從長安帶來的藥膏。
蘇秀默默記錄著沿途的山川形勢、村落分布。
沈章一路都沉默著,她不是在忍受,而是在觀察。
她看到沿途村落多是茅屋,百姓面有菜色,衣衫襤褸。
她看到本該耕種的時節,卻有不少田地荒蕪。
她也看到了崇山峻嶺間隱約的小徑,趙綃告訴她,那可能是“山民”往來之路。
這一日,沈章一行抵達了云川所屬的姚州州治——姚城。
按規矩,她需先拜見上官,領取最終的委任函,并由州衙派人陪同前往云川交接。
姚城繁華,但也透著一股邊州特有的粗礪和緊張氣氛。
在州衙外等候通傳時,沈章能感受到來往官吏投來的目光,好奇中夾雜著難以喻的……同情?
通傳后,她被引至簽押房拜見姚州刺史。
刺史是一位姓王的中年人,面容疲憊,眼神有些閃爍。
他公式化地詢問了沈章幾句,說了些“年少有為”、“用心任事”的套話,便將委任文書交給了她。
整個過程平淡得出奇。
沒有勉勵,沒有叮囑,更沒有介紹云川的具體情況。
也沒有因為沈章是女子而刁難她。
然,在沈章行禮告退,即將踏出門檻時,
王刺史仿佛才想起什么,在她身后不輕不重地追加了一句:
“沈縣令啊,云川……民風淳樸,然地處邊鄙,情形或有特殊。你……好自為之?!?
“民風淳樸”與“情形特殊”放在一起,本身就充滿了矛盾。
而那句“好自為之”,更是意味深長,不像是勉勵,反倒像是……置身事外的提醒,又或是一句預。
沈章心頭一凜,面上不動聲色,轉身再次躬身:“下官謹記使君教誨?!?
帶著這份異樣的感覺,沈章在兩名州衙派來的書吏陪同下,進入了云川縣境。
越靠近云川縣城,氣氛越發不對。
偶爾遇到的百姓,看到他們這一行衣著明顯不同,還帶著兵刃的車隊,都遠遠地避開,眼神里不是好奇,而是麻木和警惕。
抵達云川縣衙時,已是午后。
沒有想象中的迎接,城門口連個守城的兵丁都無精打采,靠著墻根打盹。
直到沈放上前亮明身份,那為首的隊正才一個激靈爬起來,慌慌張張地行禮,眼神飄忽不定。
城墻是土壘的,不少地方已經坍塌,只用些木柵勉強修補。
城門上的“云川”二字,漆皮剝落,模糊不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