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日,沈家收到一封信,落款是陳淮。
沈洵皺著眉拆開,信中先是假惺惺地恭賀沈洵沉冤得雪,隨即筆鋒一轉:
“……聞聽貴府四娘子業已許配縣尉趙家,可喜可賀。
回想當日,四娘子為護母族,揮棍相向,風骨凜然,淮至今記憶猶新。
然,世事流轉,終不免歸于世俗倫常,女子及笄而嫁,方為正理。
趙家雖門第不顯,然縣尉亦是實職,于四娘子而,亦算歸宿安穩,強過侍奉商賈庶民。”
“遙想當日,若四娘子肯聽吾一,認祖歸宗,以吾刺史之尊,為其擇一仕宦嫡子,乃至與京中清流聯姻,亦非難事。
惜乎,少年意氣,徒爭口舌之快,而失青云之梯,如今屈就區區縣尉之門,思之,令人扼腕……”
“可見,女子之才,終止于閨閣。女子之烈,徒惹人笑耳。
望沈司馬嚴加管教,令其謹守婦德,莫再行差踏錯,方不負趙家門楣?!?
陳淮的書信,其內容終究還是如同毒液般,透過門縫,滲入了沈章寂靜的病榻。
并非有人刻意在她面前朗讀,而是二伯沈算前來“探病”時,
坐在外間與母親沈箐說話,語氣沉重又無奈,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:
“……陳淮此人,心胸狹隘至此!人已赴任,還不忘來信折辱……
信中竟章兒‘少年意氣,徒爭口舌之快,而失青云之梯’,
道她若肯低頭歸陳氏宗,婚事何至于此……還說什么‘女子之烈,徒惹人笑’……唉,真是……”
后面的話,沈章已聽不真切。
“徒惹人笑……”
“失青云之梯……”
“屈就區區縣尉之門……”
這幾個詞,燙在她的心尖上。
她渾身冰冷,一股腥甜涌上喉嚨,被她咽了下去。
她沒有流淚,眼睛空洞地望著帳頂繁復的繡紋。
原來,在那些人眼中,她所有的抗爭,她守護母親的勇氣,她堅持的風骨,最終只落得一個“徒惹人笑”的評價。
原來,她未來的歸宿,在更高位者眼中,只是一場值得“扼腕”的“屈就”。
陳淮的話,像最后一把泥土,將她心中對家族殘存的理解微光,徹底掩埋。
她不再對家族抱有任何幻想。
她也不再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委屈。
清醒,取代了所有的情緒。
她像被困在井底的獸,四周是光滑冰冷的井壁(家族禮法),井口傳來的是看客們的譏笑(陳淮的嘲諷),而她的力氣,正在一點點耗盡。
在沈章病況愈下時,一匹快馬踏著煙塵,馳入了玉波縣。
沈鋆回來了。
他原本在州學潛心備考,接到家中急信,及“準同三衛”文書已下,需他速歸商議入京趕考事宜,同時信中也隱約提及沈章因婚事郁結于心,病體沉重。
他心中既為家族昭雪,自己得沐天恩而振奮,又為妹妹的狀況深感憂慮,一路兼程,風塵仆仆。
踏入家門,拜見過祖父與各位叔伯,聽取了關于恩旨和赴京安排的詳細交代后,沈鋆便迫不及待地詢問起沈章的情況。
“阿章如今怎樣了?我想去看看她?!?
沈算嘆了口氣,擺擺手:“你去看看吧,勸勸她。那孩子……心思太重。”
沈鋆來到沈章的小院,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藥味。
當他看到榻上那個瘦脫了形的妹妹時,心頭一-->>揪,幾乎不敢相認。